属于我的那束光

李世真从来都看不懂徐伊景。

这句话可能不是十分准确,毕竟她能看出徐伊景隐藏在笑容后的不屑,潜伏在眉宇间的狠厉,夹杂在言语中的嘲讽。她看不懂的,大概只有徐伊景对李世真的感情。

从来没对自己的心意有过任何明确的回应,都那么直接地说过“喜欢代表您”了,怎么就能像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呢?那一次次为自己解围又是为了什么呢?

李世真很疑惑,也有些受伤。

更伤人的是,徐伊景要走了。

 

徐伊景离开韩国那天是李世真去送的机。金作家在医院照顾仍在康复中的赵理事,而卓那个家伙,打了七个电话被挂断六个,最后一个还是李世真暗暗骂了声“哎西”后主动按了结束键。

“代表nim…”

“我知道了。世真呐,送我去机场吧。

 

李世真坐在白色捷豹的驾驶座上别扭地调整着安全带。第一次坐在这里是重逢,第二次便是离别。落差似乎太大了些。

沉甸甸的空气能挤出水来,车上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的意思。徐伊景在副驾驶阖着眼假寐,头微微靠向车窗,双手依然戒备一般的交叉在胸前,不知是真的累了,还是试图回避李世真在路灯间隙过于直接的注视。

 

“代表nim…”

“世真呐…”

李世真抿紧了嘴唇,等待徐伊景的下文。紧张忐忑的表情逗乐了往常喜怒不形于色的女人。

“世真现在是在害怕我吗?”

“诶?啊不是…就是…您刚才想说什么?”

“韩国这边,就拜托你了。赵理事,金作家和卓,也都拜托你了。”

车子静静停在机场入口,握着方向盘的细长手指使着劲,指节和手背的筋络越发明显。

“就…这样么。”

“嗯,想跟世真说的就是这个。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请您放心。”

 

犹豫了几秒,李世真皱着鼻子,专属于徐伊景的笑容在脸上绽开。

“代表nim,一路平安。”

 

徐伊景渐渐隐没在攒动的人群中,各色各样的衣着、气味、声音很快覆盖了徐伊景的温度,无迹可寻。李世真终于还是支撑不住趴在车里哭了一场。

心思那么缜密,离开的时候想到了每一个人,为什么偏偏就忘记了自己。已经放弃了那场战争远离了深渊,为什么背影还是那么孤独。

 

大概是没有机会站在她身边了吧?李世真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在催促的鸣笛声中直起身子,头也不回地驶离机场。

答应了她的事情,要做好。

离开时李世真仔细地观察着后视镜躲避纷乱的车辆,却忘记了再看一眼入口的玻璃门,于是理所当然的错过了一手拉着登机箱,另一只手因为强忍着想要把哭泣的李世真拥进怀里的念头而攥紧拳头的徐伊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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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结束一次名利场中的觥筹交错,李世真挂了代驾询问地址的联系电话后坐在沙发上有些脱力。

这段时间来虽然学到了不少生意上你来我往的虚情假意,但李世真毕竟还是那个李世真,摸爬滚打中仍然怀抱少年本真的善良性子。架不住对方热情的邀约,最后几杯红酒喝得有些急了。

代表nim若是在,应该会很漂亮地拒绝。

李世真捏着鼻梁半坐半躺,微闭着眼在脑海里描摹徐伊景离开时疏离又冷静的样子。快要一年了吧?

“请问,哪位是李世真xi?”

“我是。走吧。”

 

今天的代驾司机是个年轻女孩,看上去似乎是该上大学的年纪。看着年轻人熟练地上车起步,李世真恍惚间以为前面的人是以前的自己。

“还在上学吗?”

她虽然醉了,但还可以完整说出疑问的句子。

“是的。”女孩有点惊讶,但很快回答了这个问题,顺便若有若无地对着车内的后视镜弯了一下嘴角,复又恢复冷淡。

 

大概是代驾公司的要求吧,对客人要有必要的礼貌之类。李世真看着女孩很快就面无表情的侧脸,在心里判断着对方的想法。

这是在认识徐伊景以后才养成的习惯。面对一个情绪几乎从不外露的人,李世真必须学着从徐伊景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中揣摩她的真正意图和潜台词。

可还是看不透啊。那个人。

 

清醒的时候李世真还能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可一旦安静下来,或者血液里融进了酒,徐伊景这三个字就总也不受控制地在眼前和心里绕来绕去。

想把徐伊景从混沌的头脑里赶出去,于是李世真开口继续说话。

“喜欢光还是暗?”

“嗯?”

“白天和夜晚,更喜欢哪一个?”

女孩明显皱起了眉头,在考虑是否应该回答这个问题。

“没关系的,我只是随便问问。毕竟车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说话的话有点尴尬。”

女孩在变道的过程中一言不发,但李世真可以感觉到她看向后视镜的眼神,于是毫不掩饰地笑了笑。

 

“夜晚。”

“为什么?”

“白天的阳光不能全部拥有,但夜晚不一样,总有一盏灯一束光是属于我的。”

 

答案有些出乎李世真的意料,被勾起了好奇的兴趣。

“不希望能拥有全部么?像首尔现在亮着的这些,全部的灯光。”

女孩蹙起眉头思考着,车里恢复了初始的静默。李世真放弃等待前面人的答案,转而看向窗外灿烂玲珑的霓虹。

 

“李世真xi,喜欢这些灯光吗?”

“不喜欢。”

彼时想要追逐的背影不见了,想要揣在怀里捧在手心的那束光也消失了,首尔全部的灯光对李世真来说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吸引力。就算答应了那人要建立自己的王国,又怎样呢?

在徐伊景看来,自己大约与街头廉价的彩灯并无不同吧。虽然漂亮,但没有特点,也没有温度。随时可以拥有,也随时可以丢弃。

不喜欢,不喜欢这样的首尔,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不喜欢的话,又为什么想要呢?面对喜欢的东西时的喜悦和终于得到时的激动,才是拥有的意义吧?”平凡无奇的女孩脸上有淡淡的笑意,“我现在有喜欢的那盏灯,拥有了我想要的那束光。足够了呢。”

李世真点点头,隐藏起声音里的颤抖。

“有点羡慕你啊,这么好的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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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真吩咐代驾把车停在画廊附近,结清费用后又给了女孩额外的小费。画廊本就在不起眼的小路尽头,现在这个时间更显得冷清。初春的晚上还是有些凉,寒气顺着领口和袖口钻进身体,让李世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红酒的后劲像团雾似的模糊了她的意识,用尽力气推开画廊大门后实在懒得再去开灯,就仰面瘫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拥有的意义。

想要的那束光。

“好想你啊,徐伊景。”

 

“是么?”

不带起伏的声线不知道从哪里传出,吓得李世真从沙发直挺挺地坐了起来,缺氧的大脑被急速上涌的血液冲得发胀,一时间越发头晕眼花。

一只手揽住了李世真的肩膀,另一只手随后探上额头,指尖摩挲着皱起的眉峰。

“代表nim?”

“嗯。”

“真的是代表nim?”

身旁的人等了几秒,撤走了微凉的手掌。“喝了太多酒,脑子和耳朵都罢工了么?”

察觉到那人似乎要起身,迷糊中的醉酒者用了迟钝的身体所能作出的最快反应伸出手,恰好抓住了呢子外套的一角。

徐伊景的身子晃了晃,李世真的力气比她想象中大了不少。她习惯性地冷起一张脸,又想到李世真此刻也看不到。刚想说些什么让她放手时,听到了小声的呢喃。

“不要走。”

瑟缩的,小心翼翼的,李世真的恳求。

“不要走。”

李世真又重复了一遍,手指像要捏破衣料似的用上了十成十的力气。徐伊景是真的在这里也好,是自己的幻觉把其他什么人当成了她也罢,借着酒精和黑暗,说一次真心话吧。

 

“代表nim,为什么?突然要走,又突然回来。有时候电话都不会接,邮件和信息也是很冷淡的几个字。可有些时候又怎么会主动打来过问我的生活呢?吃饭了么,休息了么,是不是还在开会。”

“上上下下,我的心,被代表nim握在手里,上上下下地扔了又捡起来。”

“我啊,怕代表nim会失望,怕自己会追不上您的脚步,像马拉松似的一直在跑。您却总像一个离我很远的影子,看得见又碰不到。”

“怎么办呢?还是,很喜欢代表nim。”

“喜欢到,快要,坚持不住了。”

“好累啊,代表nim。”

若不是处在视觉失灵的环境里,徐伊景怕是要遗漏了掺杂在词句间越来越低的啜泣。李世真的声音不大,有些词不成话,但每一句都像一柄石锤砸在心里,震得她胸腔都跟着疼了起来。

 

攥着衣角的力量在减小,等到衣服被完全放开,徐伊景仍然没有转过身去。

深吸了一口气。

既然对方剥开了心给自己,礼尚往来才是应该有的态度。

 

“有些电话没有接,是因为我定下了开会时不允许携带手机的要求,需要带头先遵守。”

“突然离开,是因为要回日本处理父亲留下的未尽事项。虽然不想继承,但父亲一生的心血总不能浪费。现在回来,是因为韩国这边,也有未尽事项还没解决。”

“赵理事,金作家和卓,现在都很好。画廊的这些事情,你也都在替我完成着,走在正轨上。”

“我的未尽事项,是世真。离开的时候没有提到你,是因为想把你留给我自己来安排。”

“不是不相信世真的能力,而是认为,我可以把世真照顾得更好。”

“抱有这样的想法却没有对你说明,所以让你受了委屈。”

“如果世真不想继续的话,我可以理解。”

“不管是建立王国这件事,还是喜欢我这件事。”

 

徐伊景从来没有向别人解释过这么多,也从来没觉得沉默是件如此焦心的事。自六岁起,再也没有品尝到的这种感情,大概就是害怕吧。

她害怕听到李世真的回应,索性想离开这里。身后传来衣料和沙发摩擦的沙沙声,李世真带着酒意的气息越靠越近。又一次被拉住,只不过这一次换成了手腕,身体也被拽得半转了过去。

 

“不道歉么?”

“什么?”

“一般情况下,让别人等了很久以后才出现的时候,要先道歉的。”

“……”

 

“抱歉。”

几不可闻的几个字从齿间将将溢出,下一秒就被带着葡萄发酵后酸涩味道的唇吻住了。

是很小心的浅吻,唇瓣试探性地碰了碰便退了回去。

黑暗里徐伊景辨认不清李世真的脸,只勉强看到映在那双眼睛中细碎的月光。

大约是在笑着的。

于是徐伊景也浅浅地弯起嘴角。

 

“代表nim的道歉,真的等了很久啊。”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用石头砸您车的那次。”

“那不应该是世真先道歉么?”

“…强词夺理。”

 

李世真还想张嘴再说点什么,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徐伊景圈在了沙发和她之间的空间里。李世真终于清楚地嗅到了混着夜里湿意的徐伊景的气息,像朵花瓣上沾着露水的百合。

“所以,世真还愿意继续么?”

“代表nim指的是哪件事?”

“…...”

怕再装傻那人的耐心会被磨光,于是李世真敛起嬉笑,认真看着徐伊景淡漠又温柔的五官,这束光可真是耀眼。

“以后也请多多指教,徐会长。”

“合作愉快,李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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